长篇连载：冰封的未名湖（三）

其实从小学起，我的体育成绩就从来都是零分。经过中考，生活在小县城的我考上了市里的省级重点中学，从此开始离家求学的岁月。第一堂体育课，就是一次百米测验，以便摸摸新生体育成绩的底。我还是第一次站在铺的平平整整的大操场上，因为我初中的学校连这样的大操场都没有，跑百米竟然是在校外的水泥路上。然而在这么好的操场、这么好的跑道上，我花了差不多半分钟才跑完一百米！教体育的黄老师也从此在我身上倾注了更多心血。从省篮球队退役的他是校篮球队的教练，他又让我课外活动时去接受他的指导。那天黄昏，我迎着夕阳走向了校篮球队的训练场。黄老师让我坐在体育器材室外的水泥台阶上，测试我的膝跳反射。一连几次，我的腿都只是略有点摇晃，最后一次才有微弱的跳动。老师说，还行，还有一些反应，你就多作一些练习，训练协调性。说完，让我进器材室拿一个篮球。走进器材室，我跟主管的老师说：“黄老师让我拿一个篮球。”不料对方却反问说：“那一位黄老师？”我愣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说：“就是……就是一班的体育……”“是黄克忠老师！”一个女生从我身后替我回答道。我转身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认出了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你进校运动队了吗？”“不……不是……，我……我没资格……”几乎没有和女生说过话的我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拿着篮球出去了。黄老师在篮球场上，教给我原地投篮的要领，让我一个人练习投篮，然后才去另一个场地上指导球队训练。投了几个球，终于进了一个。我接住球歇了歇，眼前跑过一个矫健的身影，体育委员扛着一捆标枪向标枪训练场跑过去。“人家才是正经运动队的，我不过是冒牌货罢了……”转过身，继续投我的篮球。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成为体育迷了，不过是看得多动得少的。不过，虽然体力有限，我在高中体育课上还是收获了很多的乐趣，甚至比我擅长的科目数学物理还更让我喜欢。

记得那次上体育课，练习的是单杆上的前滚翻，同学们都顺利地翻了过去，剩下我刚刚可以勉强爬上只到我腰部的单杆，可是双手撑在杆上之后我就没力气做什么动作了。黄老师扶着我肩膀，喊道：“注意了……”一使劲，我顺势翻了个跟头，翻完之后晕乎乎的，黄老师紧跟着问：“感觉怎么样？”我笑着回答道：“感觉良好！”周围围着的同学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后来，老师带领我们玩一个游戏，大家围着圈站着，两个人站在圈外，一个跑一个追。有一回我成了追的人，可是我怎么可能追上别人呢？有位同学就有意放慢脚步让我抓，不料老师却叫停了游戏，说：“这不光是比速度的游戏，还有灵活与策略，让他自己想办法来追赶，不可以让！”说着，老师又勉励我：“你行的，注意步伐和转身，还要有突然性，不用别人让你！”在不断地努力之后，我终于成功地抓住了对方。而我的心灵也因为这一个过程完成了一次飞跃！小时候，曾被一些顽童抢走过书包，我怎么追都追不上，反而被他们起哄嘲笑。不愿意受辱的我就干脆放弃了书包，空手回家去了。我相信，以后我不会再作任何的放弃了。

将近高中第一个学期的期末，我们又测验了长跑。我从一开始就落后，跑到一大半的时候，许多同学都从我后面又超过了我，这意味着我被落下了整整一圈了。但我继续用我的步伐跑下去，虽然腿越来越沉，以致几乎都已经像是在走了，但我没有放弃。渐渐的，在我身边聚集了许多跑完了的同学，都在一致为我加油。汗水模糊了的眼睛看见的只是影影绰绰的影子，耳朵也因为耳鸣听不真切，但我的心灵却充足了电力，让我坚持到了终点。黄老师喊道：“快去，扶着他再走一会……”有人上来扶着我让我继续走，以缓冲剧烈的运动。喘息平定之后，我疲惫地叉开双腿站在草坪中央，弯着腰用双手撑住膝盖，虽然双腿传来一阵阵如万针攒刺般的痛苦，心中却是充满了战胜自己的喜悦。

时间就在这回忆之中流逝。中午的时候，我毫无食欲，就继续在床上躺着吧。室友陆续吃饱了回来了，我们的生活委员就忙活着发补助了。小韩习惯性地打开了收音机听体育新闻。然后是午睡，到一点半以后，大伙又相继地离开宿舍，或是上课或是做实验。下午，我仍然是头晕、乏力、心慌，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一天时间悄悄过去，夜晚又在睡梦中溜走。醒来后，宿舍又已经安静了，我感觉已经好了一些，就去了医院抽血。细看了一下检查单，我居然认得其中一项：CPK。这不是我当年高中时在医院的项目吗？回忆的列车又一次启动了……

自从班主任跟我谈过话之后，我父亲就开始去找城市里的亲戚帮忙找找医院的熟人。因为我们也曾经去看过，但是那位内科医生看了我半天，愣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听说我体育永远是零分时丢下一句话：“都是你自己不锻炼、不努力嘛！哪有什么病？！”那种态度简直能把人气死。说我不锻炼，那是真太欺负人了。学校里组织的每天晨跑，我是从来没有缺席过的，虽然每次都从1班这最前面的队伍中一步步落后，最后全年级的同学都从我前头跑过去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后面苦苦追赶……我又想起小学四年级时，班主任是怎样揪着我的耳朵一把拎到办公室里训话：“你怎么体育不能达标！一定是你不好好锻炼！现在撤掉你副班长的职务，限你一年内把体育成绩提上来，不然你学习再好都不会让你做班干部！”当时班上还有两个学生体育不达标，和我一起成了班主任的眼中钉。于是我们三个人组成锻炼小组，每天早晨天还只有蒙蒙亮，我们就一起在校门口会合，往郊外跑步去。我们的目标，是三里滩桥。还记得我们曾经爬到桥下，在潺潺流水边照着桃园三结义的样子结拜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一年过去了，两个小伙伴都摘掉了体育不达标的帽子，而我的体育成绩更差了。可是我的学习还是稳居全班第一，没有人可以撼动；班主任也只好收回成命，让我又重新从数学课代表作起，最后还是回到了副班长的位置。于是同学们都戏称我这是“徐九经升官记”。

如果医生熟悉的话，或许能更加认真细致点吧。果然就找对了医生：市医院唯一的神经内科陈大夫。她想到了一种罕见的疾病：进行性肌营养不良可能是造成我这种情况的元凶。她要我也是早晨空腹抽血化验，就是我现在看到的：CPK。当我拿到结果的时候，我自己也知道情况不妙，因为正常值只有不到一百，而我却在三千以上。于是陈大夫立即建议我们赶赴省城，找大医院诊断。父亲带着我连夜乘火车赶往省城。在省城，我们挂了专家号，专家了解了我的情况和验血结果，就让我去作肌电图。在肌电图室外，开始被告知需要预约；但当医生仔细看了检查单后又说，挂了专家号的可以提前做。于是我就走进了一个除了一张床之外满是电线和仪器的小房间。仪器上连接着许多的红红绿绿的电线，仿如一只科幻中的怪兽，有许多的触须。躺在床上，医生拿过两只电极，在我的小腿肚上消毒之后，就插进了小腿肚，又嘱咐我使劲踮脚尖。我忍着疼用劲，听见仪器发出一阵打雷般轰隆隆的声音。医生又要我用不同的力气用劲。随着我的不同的用力，仪器的声音也各有不同，有时嗞嗞啦啦如电火花闪过，有时淅淅沥沥又如雨打芭蕉。然后，又用一股小小的电流刺激我的腿，每次刺激都让我的脚高高地抬起又落下。如是几次之后，检查终于结束了。很快我们就拿到了结果，图上是看不懂的杂乱无章的波形，纸上写的我们也都不明白。但在专家手里，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我的疾病被锁定了。假肥大型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这长长的病名从此就要伴随我一生了。回到小城，陈医生很快给我开了不宜进行剧烈运动的证明，然后说：“这种病现在是没有有效治疗方法的，而且还会渐渐加重；从理智的角度，也许该放弃高考了，按照体检标准……”

作者：熊猫（李虹）

（责任编辑：何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