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河——黄纯斌

2018-09-27

久居城里,厌倦城市的喧闹,脑海里时常浮现故乡的情景,特别是那条在我家门前逶迤流过的清清亮亮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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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小河很小,小得没有名字。它弯弯曲 曲,蜿蜒贯穿整条村子,好长好长。它是大自然的 点化。小河两边,倚山建着一座座砖瓦平房,河堤 是当然的村道。小河上下架起一座座小木桥,远眺 山村,是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抒情景色。每当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河水,耕忙归来的农户,摇 着尾巴的牛群,河边嬉闹的儿童,农舍袅袅升起的 炊烟像一幅美不胜收的图画。我参观过祖国壮丽河 山的不少名胜,领略过欧美风光的景致,令我感受 最深的,仍然是留下我童年足印的小山村。

故乡是梅州地区的一个小山村。梅州地区是 客家人聚居之地,有崇尚文化的良好传统,家里再 穷,都要送儿子读书。因此,村里人一般都有文 化,很多不起眼的老年人都会讲四书五经、《三国 演义》、《水浒传》。既然是文化之乡,为什么不 给村里的小河起个名字呢?也许是客家人不务虚 名,崇尚实际,村子叫河岭,河与岭结为一体,就 没有必要为小河另立名号了。

村民的生活离不开小河。农田灌溉,洗衣洗 菜,有的村民还在小河取水饮用。小河的水总是很 清,随便找个沙滩挖个井,取出的水就可以饮用, 很甜,比城里人饮用的经过科学方法处理的自来水 好得多。 小河边的景色是迷人的。客家人吃苦耐劳,习 惯于早上起来,饿着肚子先去打一担柴草,或放一 阵牛,回来才吃早饭。每天天蒙蒙亮,透过朝雾便 见到一群群人在弯弯曲曲的河堤上匆匆出发,远远 望去,宛如画家笔下的《晨曲》。上午八九点钟, 刚吃过早饭的村妇们都聚集在小河边洗衣服。她们 在交流一天来各自得到的信息,有说有笑,好像在举行别开生面的新闻发布会。哪家的媳妇勤劳,哪 家的媳妇孝敬父母,哪个男人怕老婆,哪个男人打 老婆,都会成为她们议论的话题。如果有个男人也 到河边洗衣服,就更热闹了。马上会有人挑逗他: “你是不是打了老婆,要你来洗衣服?”然后村妇 们你一言我一语,把他弄得有口难辩,哭笑不得。 客家人的习俗,洗衣服的活,天经地义是女人们干 的。客家妇女往往包下了田头地尾(农活)、灶头 锅尾(做饭)、针头线尾(针线活)各类繁杂家 务,好让男人安心外出读书、做官、做生意。中国 改革开放不久,我在一个新闻单位工作,曾陪同台 湾一家杂志的摄影记者钟俊升先生采访客家妇女。 钟先生深为客家妇女的精神所折服,感慨地说: “我有个客家女做老婆就好了。”

小河边长满野草野花,我说不出它们的名字, 不过有几种草药却印象很深。如可以治疗咽喉炎的 蛇舌草,可以治疗感冒的老蟹夹,可以治疗痛疽的 七叶一支花,可以解毒暖胃的艾草……村里人小病 不去看医生,到河边采草药服几剂就好了。山里人 身体强壮,长寿者多,与自小少服西药有关。有的 人一辈子也不知西药为何物,更没有打过针。

小河是寄寓我童年乐趣的地方。孩提时代,我 常到小河玩水,捉鱼虾,采野花,玩得不亦乐乎, 弄得满身泥水回家,惹得母亲责骂。到了夏天,更 是开心,经常邀几个孩子,偷偷摸摸到小河的水潭 自学狗爬式的游泳。奶奶经常给我们讲关于“水 鬼”的故事,说“水鬼”威力无比,专吸小孩的 血,吓得我们吐舌头,但几天过后又忘记了。直到 我们长大后,才知道所谓的“水鬼”原来是水猴。 到了十一二岁,我们兄弟俩学着大人养鸭子,刚孵 化出来的鸭苗,一般放养三个月可长两斤肉。有一 年,我们居然把三只鸭子养大成母鸭,下了蛋。小 河里鱼虾多,鸭子吃得好,几乎每天都下蛋,兄弟 俩好不高兴。谁知有一天,到了很晚,鸭子还没有 回来,我们找了好久,始终没有找到。有人说鸭子肯定是让心孬的人送进肚子里去了。兄弟俩为此伤 心了好多天。 小河边,明月下,山村非常美丽。到了 十五十六的夜晚,青年人喜欢三五成群到小河边散 步聊天。山里人保守、纯洁,男女晚上不成堆。若 哪对男女青年晚上在屋外散步,会招来没完没了的 闲话。山里人找对象比较简单,一般是媒人牵线, 约好某日,在双方父母陪同下到圩镇会面,如双方 满意,便由男方请客吃饭。吃饭就算是婚约。下一 步是女方到男家“查家门”,看男方的家境。如家 境不错,就算订婚了。他们不像城里人喜欢马拉松 式的恋爱。环境和条件使他们只能先结婚后恋爱。 他们没有那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也没有经 历过缠绵悱恻欲哭还咽的恋爱痛苦。

温柔的小河也有狂暴的时候。一年龙舟季节, 山洪爆发,洪水疯了似的从四面八方冲进小河,小 河发怒了,山村的一座座小桥被冲垮了。离我家不 远的小河堤决了个口子,越来越大,洪水倾注进农 田,冲毁了庄稼。一批村民冒着倾盆大雨,冲向决 口的河堤,终于堵住了决口。 年长的人说,以前小河水好多好深,常年清 澈见底,鱼虾又多。解放后,村里的人口剧增。人 多了,山上的树越来越少,小河水也少了。特别是 文革期间,上级要村民立足山村放眼世界,劳动力 不准外流,靠山吃山学大寨。村里不通电,不通公 路,做饭全靠烧山上的柴草,结果树木被砍光了, 连茅草也被割光了。山上光秃秃的,有的山坡水土 流失,晴天“张牙舞爪”,雨天头“头破血流”。 从我记事起,小河水就不多,后来山上光了,不少 山泉绝流,河水越来越少,河水越来越浅。遇到久 旱,河水断流,山河气息奄奄,欲哭无泪。村民的 生活十分艰辛。那恶梦般的年头,村民饱尝了自我 残虐自我封闭的苦果。

改革开放的强劲春风给山村带来了春景春光, 使小河恢复了美丽的容颜。去年我回了一趟家。看见山村变了样,小河水多了。小河两边盖起了楼 房,为古老的山村增添了一股现代气息。父老乡亲 介绍说,改革开放后,集体把责任田、责任山分到 户,劳动力大量剩余,青年人都洗脚上田,有的做 买卖,有的搞运输,有的到珠江三角洲工厂打工。 村里通了电,通了公路,大多数农户都改烧柴草 为烧煤,经济好一点的家庭还烧上煤气。上山的 人少了,山岭绿了,山花开了。如今群山郁郁, 绝泉复流,小河水又多了。我感到新鲜的是,很多 农户屋内都装了手摇井,不用出门挑水。有些建在 半山腰的房子,屋内打个井泉水也居然冒出来。打 一个手摇井一般需要几百元。这在十五前来说是个 惊人的数目,如今哪个家庭都出得起。有的家庭还 买了电视机,屋顶上的天线竖得高高的,为山村添 了一景。每当明月当空的夜晚,总有出门见过世面 的年轻人提着收录机在小河边逍遥,学着城里人的 浪漫。村里最壮观的建筑物是在小河岸边的小学, 三层高的教学楼是村民捐资和镇政府拨款兴建的。 福建籍港商李荣民先生,听到我的母校改建缺乏资 金,主动捐出四万元作为启动资金,村民无不称赞 这位热血心肠的港胞。

故乡的小河像一部史书。记载着很长很长的农 耕时代的故事,记载着荒唐年代农民遭受的困苦艰 辛,也记载着开放以来山村走出封闭走向现代化的 美好图景。 走在弯弯曲曲的河堤上,犹如回到了金色的童 年。我留恋无忧无虑的孩提生活,我喜欢小河边的 野花,还有那村妇们的笑声。


(黄纯斌,1956年生,广东兴宁人,工商管理硕士,广 东作家协会会员、广东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曾从事新 闻工作,到深圳特区后,一直在党政机关工作。发表过 散文、报告文学等文学作品多篇,已出版著作《区域经 济与深圳城区商业》、《城市社区管理》、《慈善故 事》等。本文发表于1997年12月15日《羊城晚报》)

 

(文章选自《客家人》杂志第三十四期,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