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冰封的未名湖（五）

 第二天就在音乐的伴随中过去，到了傍晚，傅春又带着几个室友过来，带着点神秘地说：“今晚别在医院呆着了，我们带你溜出去……”我也不愿意呆在病房，和垂垂老矣的病人同处，只怕我的心也老了。于是换下病号服，大伙悄悄溜出病房，回到了宿舍。小韩打开了宿舍门，喊道：“欢迎寿星归来……”我定睛一看，桌子上赫然摆着生日蛋糕：“难道我今天生日吗？”生病生得都糊涂了，难得同学们还记得！两根蜡烛，代表着二十岁，我的二十岁就这样来到了，在病中，也在爱中……吃过蛋糕，傅春推开窗户，说：“好好听听，我们给你点了首歌：《水手》！”等了好久，直到点歌节目过去了，谁也没听见。“靠！居然没有放！哪天砸了这广播室！”张明怒道。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张明没好气地转身把门拉开：“谁呀！？”对门的小陶进来了：“我回来的路上听到你们点的歌了，所以来蹭口蛋糕吃……”“只剩蛋糕盒了，要不要？你怎么听见了，我们连一个字都没听见。”“哎，我们还是自己唱吧！”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那夜的梦中，似乎也听见有人吟唱着这首歌。第二天，大伙又把我送回了病房，正好赶上了查房。主治医生询问我的病史：“你的CPK这么高，如果完全是心肌炎引起的，那就是很危险了，可是你不像是很危重的样子啊？”我只好告诉医生说：“我有肌营养不良症，CPK本来就是很高的。”“这样啊？不过你的心电图是T波倒置，也说明心肌受损了。不过你这情况比较复杂，明天有北医三院的心脏专家过来坐诊，你去找他会诊一下吧。”于是，我又找到了这位专家，专家的意见是，去北医三院作CPK同工酶的检查，以区别肌肉受损引起的升高和心肌受损引起的升高。北医三院，距离遥远，只有找同学骑车送我去了。第二天一早，张明就载着我出发了。骑到人大附近，不料一位交警出现在了路边！我们诚惶诚恐地下了车，张明向警察解释，我们是学生，是送我去看病，没有办法才用自行车带人的。“您就把我们当个屁，给放了吧！”警察看了看我们，“下不为例啊……”“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我们唯唯诺诺，赶紧上车，溜之大吉。检查结果出来，却还是不能鉴别出，是因为肌营养不良影响了心肌，还是因为感冒引起了心肌炎。我的主治医生又跟我说：“这两种情况，治疗原则还是基本一样，但从你的角度出发，我们建议你再去北医三院找神经内科专家看看。”

没办法，再跑一趟吧！不想再被交警抓了，也不想再麻烦已接近期末考的同学，这回我自己坐公交车去吧！一大早，走出北大东南门，沿着去物理楼的路走过物理楼，再转个弯就到了清华的西门附近，那里就有公交车站。等车的人不算多，公交车很快就到了站，我抬起脚踏上公交车，又伸出双手拉住扶手，全身使劲才伸直了腿；再重复这一系列动作，才上到车里；车已经启动了，晃动中我看到靠窗正好有空位，就摇摇晃晃过去，弯腰扶住膝盖才缓缓坐下，揉了揉酸痛的小腿。看着窗外急速向后掠过的街景，经过了好几个站，我要去的北医三院就到了。把上车时的动作反过来，再加上加倍的小心，我慢慢下了车。挂号的时候，专家的号已经挂完了，挂号窗口里的人告诉我可以去诊室问问专家能不能加号。我就走到诊室外敲门，专家一听我是肌营养不良症，立即写了个条交给我，我又去挂号窗口，才加上了我这个号。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医院里的气息让人犯困，我闭上眼睛打了个盹。墙上挂钟的时针缓缓向最高点靠拢的时候，我终于听见了护士在叫我的号。走进诊室，专家作了例行的神经科检查，又让我卷起裤脚看了我的小腿，就叫护士：“去，把病房里的几个实习生都叫过来！”瞬间，诊室里站满了白大褂，我坐在当中仿佛成了实验品一般。专家指着我的小腿说：“这就是假性肥大的症状，小腿看起来粗壮，但并没有力量，并不是肌肉发达，而是结缔组织增生造成的。你再蹲下起立看看……”我慢慢蹲下去，又用双手撑住膝盖，吃力地站起来：“这就是典型的Gower氏症。你再脱下上衣，转过去，双臂贴紧身体……”我又照做了：“还好，翼状肩胛不明显，但是肩胛骨还是有些突出。穿好衣服，你再走几步看看……”我走了几步：“这样的步态就是鸭步。你坐下吧！这位病人是明显的假性肥大型的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你几岁发现症状的？”“我小学时就跑不快，初中时上楼开始吃力……”“发病不算早，现在二十岁时呈现这样的状态，应是良性型的，简称就是BMD，不是严重的DMD，那种的发病更早，进展更快。”我问专家：“现在我的心电图有T波倒置，我们校医院想要知道是肌病的影响还是感冒引起心肌炎。”　　专家沉吟片刻：“这两种情形不好区分，但治疗上没有矛盾，可以继续治疗，需要观察更长时间才好判断……”又嘱咐助手：“给他开些肌苷片和维生素E，就可以了。”取了药，我离开了医院，有些失望：唉，还是糊涂病糊涂治，摊上这种病，真是麻烦。不过，也是难得糊涂嘛。上车，回家。要买票的时候，我往口袋里一摸：“糟糕！怎么只有饭票了！”想起来，换了件衣服，钱都在换下的衣服里，这件衣服里的钱只够坐车过来和挂专家号、药费，已经花完了。只好向售票员求情：“我出来看病的，没想到钱花完了；你看能不能把我学校的饭票押在你这里……”售票员翻了个白眼：“我要你的饭票有什么用！这样吧，把你带到我们总站，让你们老师来领人！”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看看周围的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旁观客神情；我鼓起勇气，向一个看起来显得很敦厚的大爷求助，对方嘲笑地说：“我凭什么借给你钱啊？”确实没错，没有任何人有任何义务帮助我啊。到了清华西门的公交站，售票员果然不让我下车；又经过了两个站，售票员终于开恩：“看你还蛮老实，就让你下车吧，不用去总站了！”我像得了特赦令般千恩万谢地下了车。

作者：熊猫（李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