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死荫幽谷，抬头看见云上太阳——记社工介入临终关怀家庭的个案实录

社工：孙快勤

2017年春节上班后的一天，社工接到陆阿姨的求助电话：“快勤啊，我是陆阿姨，你知道我家里吗？她乳房肿起来了，不愿意去看病啊。精神病的药物她也不吃，我都不能和她说话，一说就会吵起来。她床下放着石头，不准别人上门，怎么办啊.....

社工对利很熟悉,2010年初到莲花职康工作时就认识了她。利四十来岁，虽是精神一级，但整体的状态很好,高高壮壮的个子,看着并不容易与人亲近,但时不时地会对社工露出微笑,社工开展的康复训练及各类康娱活动，她都是积极参加的。社工2013年调入家属资源中心做精防社工后，常邀请她参加活动，陆阿姨作为家属则会陪同参加。

社工主动和利联系，她同意社工去家里坐坐。社工和同工第一次上门家访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家里门窗紧闭，阿利躺在沙发的一边，不断的擦着乳房流出来的脓血，脸上神情严肃；陆阿姨则远远地坐在小板凳上，强忍着牙关的样子，怒容下透着担心。交谈过程中，陆阿姨的话里只要提到“药、病、医院”等字眼，利则反应强烈，会大声的争辩，说到自己好着呢，不用看，谁要送她去医院就和谁拼命，只要进家门就拿石头砸，然后指责母亲在日常生活中对她的种种不好。第一次家访结束后，陪同社工去的年轻同工表示自己看着流脓的伤口，心理上接受不了，建议社工找其他的同工一起上户。

陪伴倾听 找出争吵背后的原因

社工分析利的情况后，邀请中心资深心理咨询师一起上户，提前开个案跟进会议商量跟进方案：陆阿姨因一直以来对女儿的担心容易情绪失控，咨询师先要通过咨询帮助她减轻焦虑；利有一些被害的想法，但前期和社工关系建立的较好，愿意和社工说说话，社工可以聊天形式进行陪伴。

社工和咨询师互相配合，运用倾听、同理、共情等服务技巧，深入访谈，了解他们的家庭故事：陆阿姨七十多了，患癌十年，老伴前年去世后她一直坚持着照顾患精神病的女儿。她求助社工而不愿意联系两个儿子的原因：大儿子一家一直在外地；小儿媳两年多前因病去世了，孙子则在读高三，小儿子好不容易再成了家，现在的儿媳处在孕期，她觉得孩子们都太不容易了......

咨询师通过咨询，了解到陆阿姨的担心和期望：陆阿姨说到老伴是因癌症去世的，她观察到女儿现在的情况和老伴以前的症状很像，都在胸口处，很担心是同样的病，所以希望女儿能早点去医院诊断，但女儿上一年因病去过一次综合医院，大吼大叫的把医生都吓住了，想着这次如果强制去医院也没法治病，就只想劝服她，可是因着女儿的抗拒她就忍不住发火。

社工和利的交谈中，发现她对做手工印象深刻，社工就陪同她聊以前做手工的场景，她甚至还记得当时自己做得是什么，说等自己身体好些了，要再回去职康做手工，不懂的社工就教她。因着建立的信任关系，社工在她心情好的情况下会问到她怎么看自己的身体状况，利在意识清楚的情况下会告诉社工乳房很痛，但一直坚持说自己是不怕痛的，她能忍，反正医院也治不好的，担心去了医院就回不来了，只想在家陪着妈妈；而不服药的原因是前段时间在社区听“军医”说到“长期服用抗精神类药物会致癌”，所以她从那开始就不想吃大把的药了，而妈妈总提要她吃药，就会觉得妈妈要害她，要通过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经过社工和咨询师的沟通和协助，慢慢的母女俩能够一起面对面地沟通了。陆阿姨能把以前大声指责型的关心转为用轻柔的声音说话，过程中尽量不提及刺激女儿的字眼，只关心女儿的伤口，会问她痛不痛，她怎么做会好一些？面对妈妈时，利也会从以前指责妈妈饭菜做不好而生气冷战，到愿意告诉妈妈自己喜欢吃什么菜和水果，妈妈怎样做是合她胃口的，陆阿姨听了很欣慰，表示现在知道了，女儿想吃什么自己就买什么，想要怎么做都可以，女儿开心她就开心。

多部门助力 暂解陆姨困境

社工和咨询师在持续家访的过程中，一直和社区精防医生、陆阿姨的大儿媳及小儿子保持联系，告诉他们利病情的情况及陆阿姨的状态。6月初利被害妄想愈加严重，以前节俭的她常会摔东西，不论是否贵重；她不顾伤口裸露每天要外出在烈火日下走，不允许母亲陪同。利随时有生命危险，陆阿姨也处在不安中，血压持续在180，一说话就透着焦急。6月7日利精神病情发作，在陆阿姨的求助下，社工即时联系陆阿姨的大儿媳、社康精防医生、社区民警，最终在大家的合力下，通过120救护车把利送往康宁医院住院。利的伤口可以在医院得到基础护理，打了长效针后情绪也慢慢恢复平静，可以正常交流。

多部门合作送利去康宁医院

回顾生命 临终关怀

利精神状态平稳后，康宁医院要求出院，她拒绝家人提出去综合医院的请求，要求回家，社工和心理咨询师依然合作上户家访。利身体很虚弱，血水常常透过毛巾流出来，但她在家待不住，喜欢去外面走，只有社工和她约好上户的时间会留在家里。她还是喜欢聊曾在职康做手工的场景，社工有赠送会员做的手工串珠纸巾盒给她，她拿到会不停地摸着，说做得真好啊。她提到想要回去职康做手工，社工联系职康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利的身体状况，即使做不了什么，但待在职康和会员聊聊天，是比在户外走动安全，职康管理员很理解，同意她继续回去“上班”。8月15日社工陪同她去职康，带着她回忆怎样做串珠，她后来在妈妈的陪同下，有坚持去职康近两周，直到手臂肿得厉害，完全拉不动串珠的绳子才选择回家。

利慢慢地说话都有点喘，伤口疼痛的也厉害，9月22日，社工家访时，她靠在沙发上，提到自己陕西的老家，表示自己很想回到曾经的地方，等自己走了就要埋在那个小坡坡上，和妈妈一起都葬在那里，她一边说一边哭，社工能感受她那刻思维很清晰，这些话像是在安排自己的身后事，社工此刻知道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只能握住她另一边好的手，给她递纸巾，然后静静陪着。陆阿姨在旁边哽咽不敢发声，眼泪无志地从眼角流落，平静后也会顺着女儿的话说到以前在老家发生的事情。

社工理解七十多岁的陆阿姨要买菜做饭和清洗消毒处理伤口的毛巾需要承受身体上的劳累和心理上的压力，建议她和儿子沟通看看女儿的照顾及治疗情况，陆阿姨表达说儿子们告诉说听她的，听她做主，她觉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主，只是现在还能坚持着，女儿说不去就不去吧，社工和咨询师作为陪伴者，陪着她们一起回忆，一起聊生活中印象深刻的话题。

10月31日，社工在北大医院急诊部见到了穿着病号服躺在急救室的利，她痛的有点气喘，社工站在旁边陪同，与她轻轻地说着话。利说：“我老了，就要死了，快勤你还年轻，要好好活着。”而此时，陆阿姨不在旁边，她通过电话告诉社工多陪一下利，她现在正在外面着急地给女儿找医院呢，因为北大医院不愿接收，她很气愤，但也没办法。

社工和住院部王主任沟通，他向社工介绍利的情况：癌症晚期，病情非常严重，没有治疗的价值了，现在就是疗养就好，北大医院病人太多，也没床位，可以考虑去小医院疗养，如果一定要在北大医院，那也只能一直待在急诊室了。考虑到医生的建议和急诊室的条件有限，最终利于11月1日被转到慈海医院进行疗养，而利的嫂子又再次专程从海南回来陪伴她住院。

利住院期间，社工去职康拍了会员做手工的视频，录下每一位会员对她想说的话，并请工作人员和会员把话写在贺卡上。利虽然身体很无力，但看到我们后一直嘱咐着喝水吃水果。她先是坐着的，后来实在难受了就斜躺在床上和社工聊天，反复说到在职康和社工做手工是最快乐的时候，还记得在民爱时吃的萝卜牛楠，职康举办的外出活动……社工拿出提前准备的贺卡送给她,她很珍惜的一字一字念出来,然后放在自己的床头；看着视频里熟悉的会员能够叫出名字,看完后她说自己以前是职康的会员,现在退休了,身体不行了,嘱咐其他人要好好活着......

社工将利的情况反馈给了街道残联社工，街道有派工作人员与家属资源中心工作人员一起前去探望，送上慰问金，安慰家属。中心心理咨询师则在利住院期间，每周都有去病房看望一次，陪同陆阿姨,协助她去学着面对随时可能面对的分离。

11月27日早晨，社工分别接到陆阿姨和利嫂子的电话，说到利昨天晚上离开了，接下来就是准备身后事。社工与咨询师沟通后，咨询师即时赶到医院陪伴陆阿姨。

利离世后，社工和咨询师与陆阿姨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系，在陆阿姨的要求下，咨询师有通过电话做她的哀伤辅导及新生活的适应。2018年1月12日，陆阿姨来到家属资源中心，说到自己现在慢慢缓过来了，身体状况比以前更好了。她有向社工说到自己做的一个梦，因为女儿是火化后海葬的，她梦见女儿安详地躺在船上，周围是一片花，然后船慢慢地离她越来越远……

经过挣扎 终见云上太阳——社工跟进临终关怀个案的心路历程

2017年9月份开始，社工常会隐隐觉得自己左胸口处有异常，刚开始并不在意，但时间久了，有时能明显感觉到疼痛。社工毕业后从事社工已近十年，能意识到自己这是受案主病情的影响，但那种感觉调整不了，于是寻求督导支持，督导很关心社工，她肯定社工对个案服务的用心，问社工坚持跟进这个个案自己心理上是否能受得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不跟进的话对自己会有什么影响？社工思考后，决定持续跟进。

社工到慈海医院探望案主后，对医院里飘荡的香味心里总觉不舒服，晚上开始会做噩梦，胸口的不适感再度出现。社工主动和咨询师提起这件事情，咨询师建议社工不要再过去探望了，没有情境可能不适感会慢慢消退，因此社工和陆阿姨沟通后，约定的第二次去医院探访社工没有同去，但情况并没有好转。

案主离开的第二个晚上，社工梦见了她，她站在床头责问社工为什么不去看她、不去送她，梦中的社工被束缚住，苦苦挣扎挣脱不开，想说话说不了，绝望的社工最终想起自己是基督徒，因此不停地在心里向上帝祷告，最终案主和身上的束缚被一片白光震出社工的房间。社工后来意识到这个梦是自己潜意识对自己最后没有去陪同案主的自责，通过这个梦后社工睡眠恢复了正常，很少做噩梦。

工作和生活还在继续，但社工胸痛的感觉还是会存在，案主受伤的乳房图片常会出现在社工的脑海，社工很痛苦，静下来时就常常叹气，对自己的身体也有些担心。社工尝试与家人沟通，家人会劝解不要想那么多，但效果不大。中心举行内部培训分享，社工鼓起勇气把自己当时的状态说出来，大哭了一场后心里舒服很多，后来脑海里还是会浮现那张令自己不舒服的图片，但自己有学着调整，图片越来越模糊。2019年的一场鱼缸会议中，社工突然又好想分享利的个案，分享完后的社工泪流满面，而后的体检证明社工胸处并没有肿瘤，因此基本释怀。

2019年11月13日，陆阿姨再次主动来到家属中心找社工，她要给社工和咨询师红包，以感谢那段时间的陪伴，不然她心会不安。社工告诉她不能收的原因，已经能够以很平和的心态去和她聊到一起经历过的那些时光。

现在，社工借着把这个个案跟进的过程用文字记录出来，回顾过去跟进的各个阶段，内心很平静，于是欣喜的和督导说发现这样很有疗愈的效果。社工自己明白，经历个案时自己内心的经历就好像天上的云朵遮住了太阳，而只要我愿意，怀着希望继续前行，抬头就能看到云上的太阳。